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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坛泰斗臧克家纪念馆
诗坛泰斗臧克家纪念馆
姓名:臧克家
生辰:1905.10.08
忌日:2004.02.05
籍贯:山东诸城
地区:北京
国家:中国
职业:诗人






链接 臧克家之子回忆父亲最后岁月
  昨晚8时35分,著名诗人、作家臧克家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99岁。晚上10时50分臧克家的儿子臧乐安才从协和医院回到家。在电话那头,臧乐安说父亲临终前很安详,好像睡着了一样。臧乐安说:“2002年12月27日父亲住进医院,到去年10月8日过生日以前,医院报过好几次病危,但是父亲都奇迹般地挺过来了。10月9日住进重症监护室到昨天去世也有四个月了,父亲的生命力还是非常顽强的。”
  
  “昨天进行了抢救,但因为父亲年纪大,各个器官都已经衰竭,最后还是离我们而去了。”臧乐安说,按照过了农历年计算岁数,父亲也是百岁的老人了,儿女们也感到欣慰。
  
  臧乐安说,诗是父亲的生命,“他是拼了一生的命追求诗歌。90岁以前还写了很多旧体诗和散文。1995年以后他生了几场病,身体差了,创作才停止。”臧克家用自己的诗歌,反映了国家、人民百年来的奋斗。“去年8月,我的小妹苏伊和我们协助爸爸出版了《臧克家全集》,其中的诗文全部按照历史的原貌编辑,可以说是他一生的创作总结。”臧乐安介绍说,书出来以后,父亲有一段时间昏迷,后来有一段清醒的时间,他们便把《全集》拿给他看,臧克家表示很满意,觉得编辑得很好,装帧设计得很漂亮。臧乐安说父亲虽然去世了,但留下的《全集》这笔精神财富,是他一辈子学习不完的,这也是父亲留下的最珍贵的财富。
  
  有毅力、有规律、勤奋、一辈子忧国忧民、与时代同步,和人民同心是臧克家留给儿子臧乐安最深的记忆。“父亲是从农村出来的,他非常勤奋,经常教导我们,看准一件事情,要做就一定要做到底。正是因为勤奋,所以他才能有如此大的成绩。”去年,臧克家获得由国际诗人笔会颁发的“中国当代诗魂金奖”。臧乐安说,父亲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对他来说,这些奖励他已经看得很淡了。”
  
  父亲的勤俭节约精神也是臧乐安不能忘的。“他的袜子总是补了又补,解放前买的一件呢子大衣,一直穿到住院前。也不是说没有钱买新衣服,因为他从艰苦环境过来,知道一切都是来之不易的。”
  
  问到臧乐安办丧事有什么打算,他表示,尊重父亲的意愿,一切从简。“爸爸生前最反对大家风尘仆仆地奔波在去八宝山的路上,曾一再表示不搞遗体告别仪式等,他坚决反对浪费,认为这是劳民伤财。”(陶澜)
  
  《北京青年报》204年2月6日
  
  
链接 臧克家与诗并辔而行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这一段诗句许多人都很熟悉,其以哲理的力量毫不容情地道出人生真谛,把人生的伟大与丑恶论述得入木三分。
  
  诗篇作者、中国当代诗人臧克家于2004年2月5日晚8点30分在北京协和医院与世长辞,正月十五的万家灯火伴他西行。
  
  臧老经历了20世纪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及建设的全部过程,入过学,作过战,随军采访,主编杂志……这种生活境地、职业的变更,令诗人有了更丰富更鲜活的生活素材,也触发了诗人的灵感。他在诗中不断抒发一个热血诗人的沸腾之情。
  
  臧克家历经外在世纪沧桑,锤炼内在品格心胸,成为一位时代诗人。2000年1月20日,在人民大会堂,中国诗歌学会授予“世纪诗翁”臧克家“中国诗人奖终身成就奖”。
  
  一年前臧克家刚住院时还很清醒,常跟人打招呼,最近几个月病情严重才报病危。生前贺敬之、魏巍等许多老朋友前去探望他。临终前臧克家的夫人和四个子女一直陪着他。
  
  年轻时就体弱多病,曾多次因病休学、长期住院,甚至“摸过阎王鼻子”的臧老能步入耄耋之年,成为老寿星,不可谓不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其实,自称“泥土的人”的“农民诗人”的他生活也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不崇尚豪华,而崇尚简朴,穿不讲究,吃更简单。“大蒜大葱兼大饼,故乡风味赛山珍”,这是先生的老友、作家姚雪垠先生笔下臧老的饮食习惯。他的饮食清淡,顿顿少不了大葱、大蒜、咸菜与花生米。这“小四样”于老先生而言,胜过山珍海味。吃饭不讲究色香味,但起居饮食有序守时。中餐定在11:45,晚餐定在18:20,成了诗人的就餐标准时间。从不吃补品的他曾说:“自家饭菜最养人,如果说我的饮食有特殊之处,除了那‘老四样’外,就是每天晚上要喝一碗粥——杂粮粥:大米、小米、红豆、黑米各抓一把,夏天加绿豆,冬天加红枣,美极了。我觉得大葱大蒜辣乎乎的挺开胃也下饭,每天吃个七成饱。没听说‘吃饭少一口,活到九十九’吗?我一向就瘦巴巴的不挺壮实。”
  
  在诗人的客厅四壁,挂满了师友们相赠的书画:茅盾、老舍、冰心、郭沫若、闻一多等的诗书,刘海粟大师的“寿”字条幅及吴作人的金鱼图……置身其中,宛若参观一个小型名家翰墨精品展。笔者曾是一位跋涉在诗坛的文学爱好者,前些年先后两次请臧老为本人两部拙著题词,恰恰那期间他病情严重,体弱神衰而无力执笔,夫人郑曼也每日陪床,十分辛苦。然而,病重的诗人虽无力题句,但不忘嘱夫人作复。这份情义,永远珍藏在我心底。
  
  ■凭三句新诗考进大学
  
  臧克家从小生活在一个诗意村庄,父亲和祖父都好诗,可惜8岁的时候,他的生母便去世了。庶祖母出身贫寒,识字不多,但多才巧嘴,富有文艺天才。不但能给他讲《聊斋》,说《水浒》,话《西游记》,唱《李太白醉草回蛮书》,还讲说好些仙人和凡人恋爱之类的富有诗意的故事……“这些故事,常引出我同情的眼泪和美好的幻想。”
  
  进了私塾后虽说把《论语》背得滚瓜烂熟,但一丁点儿也不理解,倒是放学回家后家长们教着念的古诗,引起了他的兴趣,什么《静夜思》、《木兰辞》啊,在他八九十岁高龄时仍能背诵如流,可见其影响之深。他曾经回忆:“我小时候背了60多篇古典诗文,那时候我也并不都很理解。后来,在进行文学创作的过程中,小时候背的这些东西,不知不觉就对我产生了影响。”
  
  如果说臧克家的祖父、父亲在他还不能够了解诗的时节,便以诗的气氛鼓荡了他蒙昧的心,那么,他家的佃户、远房亲戚“六机匠”则是把他带到诗王国的领路人。六机匠很有讲故事的天赋,每次赶集他都去听书,回来常常把一个个故事情节夸张地、形象地、诗意地、活叶鲜枝地送到他的眼前,像是展开一幅图画,印刻在他的脑子里。臧克家生前说,“故事,就是六机匠的创作、诗的创作,听的人会被他领到一个诗的世界。我活了九十多岁,中外小说也读了不少,但记忆最深、最能打动我的,还是童年时听六机匠讲的那些故事。”可以这么讲,是六机匠把诗的种子,播洒到他心田的。
  
  1923年,在山东省立第一师范,臧克家开始了自己的中学生活,接受到“五四”新文学思潮的影响。这时期,他读的新诗很多,如饥似渴地吞咽下去;也写了不少诗作,“灵感”一动声色,他就在纸上“走笔”。
  
  1930年,国立青岛大学入学考试成绩发布,一位20多岁的考生数学零分,作文也只写了三句带感慨的新诗:“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成幻光,谁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按说,这位考生铁定无法录取。不过,问题是他碰上了一位慧眼识货的主考官。这位主考官就是文学院院长闻一多先生。闻先生从这三句杂感诗中发现了这位青年身上潜伏的才气,一锤定音破格录取。果不其然,这位青年没有辜负闻先生的期望,很快就发表了一首又一首的新诗,并于1933年出版了轰动一时的诗集《烙印》。他,就是后来享誉诗坛的臧克家。“要是在今天,我怕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录取的。”臧老生前在戏说自己的幸运时,不由感叹今天的高考模式化,“尽管模式化高考相对解决了社会公平问题,但其缺陷则是解决不了个性的成长需要。社会需要公平,但对某些特殊人才也需网开一面。”
  
  臧克家自读了闻一多的诗,便把自己一本过去的习作付之一炬,并向闻先生和其诗学习怎样想象、怎样造句、怎样去安放一个字,不时登门造访。这期间,以难民、洋车夫、渔翁等好些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为着笔点,臧克家在闻先生的指导下创作了不少好诗。在诗《烙印》里,他道出了心灵中不尽的苦涩:“我嚼着苦汁营生/像一条吃巴豆的虫/把个心提在半空/连呼吸都觉得沉重。”不久,便结集出版了处女集《烙印》。许多名重一时的评论家特意为它撰写文章。这时的臧克家,便以“青年诗人”的头衔,与艾芜、沙汀等另外五位成了“1933年文坛上的新人”。
  
  他早期诗作的题材和主题主要是描绘旧社会农民的不幸遭遇,他关心农民、同情农民,为农民的不幸而控诉、呐喊。可以这么讲,从“五四”以来,他是以相当大的精力反映中国农村的著名诗人之一。尤其是《泥土的歌》这本唱了多半个世纪的歌,可谓是中国农村一幅真实、纯朴素描的画卷。生前谈到这本诗的时候,他依然激情满怀:“这是一本关于我心爱的乡村的歌,一本关于我亲爱的农民兄弟的歌,一本从我心底流出的真诚的、热情的、纯朴的歌。”
  
  ■天将降大任于诗(斯)人
  
  尽管后来对“文革”时的“五七”干校争议颇多,但臧克家却把那时的经历看作“回归自然”的磨炼。当时在鄂南咸宁向阳湖,臧克家一家分三处居住,只有过节才可聚会到一块。一开始,臧克家住在附近的农民家里,不久脱土坯,在荒野上建起了土墙瓦顶的平房。盖房、开荒、种地、喂猪、筑堤、犁田、插秧……什么都干。拿惯了笔杆子的手,不得不拿起铁锨锄头。
  
  干校的劳动生活异常艰苦,文化人的精神备受压抑。但是,臧克家没有消沉,他一向认为:“我是乡下人,生性爱乡村。”在逆境中,臧克家捕捉灵感,发现了劳动之乐、人性之美,于田间锤字炼句,诗风为之大变。无愧为“农民诗人”之美誉。
  
  在“五七”干校向阳湖,臧克家“把笔杆换成锄杆/把画盘换成湖滩/把墨水换成粪水”,而“用另一种笔墨纸张/在这绘一幅丰收图画”。真是“天将降大任于诗(斯)人也”。向阳湖的生活,使诗人灵感如泉,在他的笔下,向阳湖“袅娜翠苗塘半满,斜风细雨助精神”,“烟雨蓑衣稻满湖”。在这里,也记述了当年的干校生活,试看那一个个劳作的场景,“头顶阳光散白银,田里黑泥没脚趾,手上汗珠成串落,镰刀底下拾黄金”;“春日育秧夏插秧,半年辛苦半年忙”。一首首朴实的诗,让人感受到生活的真实。
  
  臧克家以前身体不好,长年生病,到干校经过一段时间的体力劳动,大有好转,饭量增加了,失眠症没有了。他过去在作协工作时,来往的只是几个领导,和同志们联系不多,到干校后,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其乐融融。于是,至今有人感叹:“臧老现在高寿,可能也得益于当年在向阳湖‘贴近田园’啊!”
  
  回京后,臧克家将在咸宁写的50多首旧体诗辑成《忆向阳》,以“留恋干校的战斗生活,回忆干校的战斗生活”;并油印了60本,准备送给一些朋友征求意见。刚送出20本,不知为何受到警告。于是,把已发的收回。直到1978年才由北京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忆向阳》出版后,一时引发诗坛波澜,争议多多,但臧克家没有公开发表过为自己辩解的文章。
  
  ■诗心、童心与爱心永在
  
  常言道,“烟出文章酒出诗”、“李白斗酒诗百篇”。谁又会想到,这位老作家、诗人滴酒不沾、支烟不抽。其实早在1948年前他每天两盒,后由于负担加重等原因开始戒烟。这一戒,就是50多年,再也不沾烟。坚持散步与锻炼及他的饮食生活习惯,或许是臧老长寿的一大秘诀;不过,他执着的笔耕及超脱的性情也应该是他身体安康、诗心长春的又一秘诀。
  
  臧老的床头多年排放着一摞摞书刊,上面少不了他的圈圈点点或评论。他历来嗜书如命,到老年却自觉心里空虚,因此更以补课的心情拼命读书。他读的大多是古典作品,如古代散文、文论、古典诗词歌赋等。他病重前每天用于读书的时间不少于全部活动的三分之一,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伴着台灯,陶醉书海,阅到会心之处,他觉得灯光也为之灿然。他说,这是他一天中最舒心惬意、自得其乐的时候。孤灯夜读,思接千载,名篇佳作,会心动情,是他生活的又一大乐趣。他生前说过:“读书不是为了研究学问,只是为了增加知识与欣赏能力。”
  
  他不仅读,而且写。其中,不少文章文情并茂,精辟独到颇有见地。臧克家步入90岁高龄后也从不想自己“来日无多”,只是笔耕不辍,依旧诗涌成潮,虽在文坛已耕耘了60多年,但他那颗跳动的诗心充满活力。他从未停止过写作,就是在病魔缠身、卧床不起的情况下仍不放下手中的笔。他把写作视为与病魔斗争的一种手段,进入九旬仍坚持天天定时伏案工作。近年,他还出版了《臧克家古典诗文欣赏集》、《臧克家序跋选》、《放歌新岁月》,并主编了《毛主席诗词鉴赏》等书籍。这也是臧老保持健康的重要原因之一。尽管因为年长,作品数量大为减少,但诗的内涵却愈加醇厚。诗作《我》寥寥10字,却滚热发烫:“我,/一团火。/灼人,/也将自焚。”他说,这诗是他性格、人格的写照——只想用心底岩浆般的激情,燃烧自己,感染别人。
  
  他曾说:“朋友是我支撑感情世界的半壁江山。只可惜随着年华的流逝,许多至诚至信的老友纷纷离去。没有比朋友的故去更牵动我的情思了。”因此,他这些年来,不知含泪伏案为朋友写下了多少悼诗悼文,时时一文未成,自己已痛哭失声,快步跑到卫生间以冷水洗面。现今,他自己也随他们去了。
  
  臧克家有几大爱好,他喜欢花卉、喂麻雀,也爱收看电视节目。他说过,花虽不语,但可赏心宁神;小生灵鸣唱不停,欢乐可爱。早些年,他尤喜看球赛直播,但后来因心脏不适那激烈争夺的场面只得忍痛割爱。
  
  诗人还特别喜爱跟孩子在一块。老先生走过了99年的人生历程,99个春秋使他经历了世间沧桑,饱览了人生百态,晚年的他依然童趣不失、笑声爽朗。以前每次散步,小朋友见到了他,总是老远就“臧爷爷”喊个不停。他们的臧爷爷也乐于与他们在一起捉迷藏或踢沙包,这时候,臧老也变成了“老天真”。当小孩有什么不快的事时,也乐意哭着找臧爷爷说个痛快。这时,臧老只得边哄小孩别哭边给些糖果他们吃。在孩子们中间,他成了“孩子王”,童心十足。他在散文《我和孩子》中写道:“我喜欢这许许多多的小朋友,自己好似变成了他们当中的一人。”同时,诗人甚为关心儿童事业的发展。“年景虽云暮,玮光犹灿然”,他的诗句唱出了自己的夕阳情,从中可以感到老诗人一颗年轻的心在搏动。在“希望工程”刚开始启动时,他便长期资助甘肃武威市失学女孩常清玉;一次,某地“希望工程”向他求字,他二话没说,当即写了“爱心如火”4个大字,表现出诗人的激情和爱心;中国少年儿童活动中心破土动工,他得知后无偿捐献自己刚收到的10000元著作稿酬……
  
  臧克家的儿子臧乐安说,父亲临终前很安详,好像睡着了一样。“2002年12月27日父亲住进医院,到2003年10月8日过生日以前,医院报过好几次病危,但是父亲都奇迹般地挺过来了。10月9日住进重症监护室后又坚持了四个月了,父亲的生命力还是非常顽强的。离世前进行了抢救,但因为父亲年纪大,各个器官都已经衰竭,最后还是离我们而去了。”臧乐安说,按照过了农历年计算岁数,父亲也是百岁的老人了,儿女们也感到欣慰。
  
  臧克家当年为纪念鲁迅而作的《有的人》,成为在广大群众中流传甚广、深入人心的经典。今天,用来送别诗人自己仍是最好的挽歌:“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北京青年报》2004年2月9日
  
  
  
  
链接 臧克家:生活成就的诗人
  念过中学的人,没有谁不熟悉这么一段诗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通俗易懂、容量极大、哲理性极强的诗句,把人生的伟大与丑恶论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全诗又是那么潇潇洒洒,句句都镌刻在人们心间,以哲理的力量毫不容情地道出人生真谛。《有的人》教育了几代人,以耐人寻味的深刻,烙印在亿万国人脑海中,耳熟能详。这篇响遍神州大地的诗作的作者,就是享誉海内外的中国当代诗坛大师、世纪诗翁臧克家——一位清癯且有神韵、刚毅而富温情、年迈而步履稳健、含着真诚可亲笑容的老人。
  
  天将降大任于“诗”人
  
    “文革”期间,文化部高级领导干部、著名作家、艺术家及家属6000余人的文化大军,浩浩荡荡地来到鄂南咸宁向阳湖这弹丸之地生息劳作,辛勤耕耘并接受“锻炼”。1969年11月,臧克家与夫人郑曼带着13岁的小女儿郑苏伊下放到咸宁。当时,诗人所属的中国作协被编在五连,在向阳湖造田;夫人所在的单位人民出版社是十三连,在汀泗一带挑沙、烧石灰窑;小女儿在县城共产主义学校读初中。荒凉的向阳湖,那时一下子“收容”了数千名“五七”战士,可以说成了世界文明史上的一大文化景观。他们与野鸟、獐子比邻而居,改造思想,据说能“脱胎换骨,改观换魂”。臧克家一家分三处居住,只有过节才可聚会到一块。
  
    盖房、开荒、种地、喂猪、筑堤、犁田、插秧……什么都干,拿惯了笔杆子的手,不得不拿起铁锨锄头,但是,臧克家没有消沉、没有绝望,从中品味到了几多原汁原味的生活,铸造了几多坚定的信念与理想。臧克家一向认为:“我是乡下人,生性爱乡村。”到了农村,更是如鱼得水。在逆境中,臧克家捕捉灵感,发现了劳动之乐、人性之美,于田间锤字炼句,诗风为之大变。
  
    在“五七”干校向阳湖驻地,臧克家“把笔杆换成锄杆;把画盘换成湖滩;把墨水换成粪水”,而“用另一种笔墨纸张,在这儿绘一幅丰收图画”。真是“天将降大任于诗(斯)人也”。向阳湖的生活,使诗人灵感如泉,诗潮奔涌而佳作纷呈。在他的笔下,向阳湖“袅娜翠苗塘半满,斜风细雨助精神。”在这里,他真实记述了当年的干校生活,看那一个个劳作的场景,“头顶阳光散白银,田里黑泥没脚趾,手上汗珠成串落,镰刀底下拾黄金”;“春日育秧夏插秧,半年辛苦半年忙”。一首首朴实精练的诗,让人抚摸到生活的真实。向阳湖畔的体验给臧克家提供了回归自然、回归农村的机会。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臧克家每当回忆起那段时光,无不动情:“我现在念及那段日子,心情总是难以平静。”是的,历史早已成为过去,但向阳湖永远年轻,这些历史的当事人、见证人将与向阳湖紧紧联系在一块。迄今,“世纪诗翁”臧克家已从事文学创作70余年,共出版诗歌、散文、评论、小说等70余部,不少诗篇已成为中国新诗史上的经典之作。每每谈及个人的经历,臧克家思绪悠悠,总如是说,“没有当年的生活,便没有今天的我。”
  
    生活成就了诗人
  
    臧克家从小生活在一个诗的王国,父亲和祖父都好诗,家庭的文化气氛很浓。父亲参加反满斗争,从城墙上跌下后,在病床上侧着身子躺了3年。臧克家常常听见父亲在病房的炕上,用抖颤、纤细的感伤调子,吟诵他与一位号为“双清居士”的同乡共谱的诗句。
  
    臧克家8岁的时候,生母便去世了。他的庶祖母出身贫寒,识字不多,但多才巧嘴,富有文艺天才。不但能给他讲《聊斋》,说《水浒》,话《西游记》,还讲说好多仙人和凡人恋爱之类的富有诗意的故事……“这些故事,常引出我的眼泪和美好的幻想。”臧克家永久也不能磨灭这些在心头打上深深的印记。
  
    这之后,他便进了私塾,虽然《论语》背得滚瓜烂熟,但一丁点儿也不理解;还有什么《滕王阁序》、《醉翁亭记》、《过秦论》等等。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哪里能理解这些大作的深意?倒是放学回家后家长们教着念的古诗,引起了臧克家的兴趣,什么《静夜思》、《木兰辞》啊,虽然岁月已过八九十年,但如今仍能倒背如流,可见其影响之深。“我小时候背了很多篇古典诗文,那时候我并不都很理解。后来,在进行文学创作的过程中,小时候背的这些东西,不知不觉就对我产生了影响。”
  
    如果说臧克家的父辈在他还不能够了解诗的涵义时,便以诗的气氛鼓荡了他萌动的心,那么,他家的佃户、远房亲戚“六机匠”则是把他引入诗王国的领路人。六机匠虽是光棍一条,但才华独秀,天生一个慧脑、一张巧嘴,说起故事来令人陶醉。六机匠的小土屋里,总有小克家瘦小的身影。他就像是六机匠的影子,土炕上、灯光下、场院里、月光中,两人形影相随。二人与其说是亲戚,不如说是朋友。六机匠很有讲故事的天赋,每次赶集他都去听书,回来后常常把一个个故事情节夸张地、形象地、诗意地、活叶鲜枝地送到小克家的眼前,像是展开一幅图画,印刻在他的脑子里。回忆过去,臧克家说,“故事,就是六机匠的创作、诗的创作,听的人会被他领到一个诗的世界。我活了90多岁,中外小说也读了不少,但记忆最深、最能打动我的,还是童年时听六机匠讲的那些故事。”
  
    1923年,在山东省立第一师范,臧克家开始了自己的中学生活,接受到“五四”新文学思潮的影响。这时期,他读的新诗很多,如饥似渴地吞咽下去,也写了不少诗作,“灵感”一动声色,他就在纸上“走笔”。1930年,国立青岛大学入学考试成绩发布,一位20多岁的考生数学为零分,作文也只写了三句杂感:“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成幻光,谁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按说,这位考生铁定无法录取。不过,他碰上了一位识货的主考人,他就是文学院院长闻一多先生。闻先生从这三句杂感中发现了这位青年身上潜伏的才气,一锤定音破格录取了他。果不其然,这位青年没有辜负闻先生的期望,很快就发表了一首又一首的新诗,并于1933年出版了轰动一时的诗集《烙印》。这个青年就是后来誉满诗坛的臧克家。
  
    “要是在今天,我怕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录取的。” 臧老在戏说自己的幸运时,不由感叹今天的高考模式化:“尽管模式化高考相对解决了社会公平问题,但其缺陷则是解决不了个性的成长需要。社会需要公平,但对某些特殊人才也需网开一面。”
  
    臧老至今,经历了20世纪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及建设的全部过程,参过战,做过随军记者,主编过杂志……这种生活境地、职业的变更,令诗人有了更丰富更鲜活的生活素材,正是这些,触发了诗人的灵感。也正是这样,他在诗中抒发了一个热血诗人的沸腾之情。激情勃发的臧克家,由“农民诗人”逐渐成为了“人民诗人”。在提及目前诗歌的窘境时,臧老指出:一是时代的快节奏令人们不得不用更多的时间为生计奔波,因而以凝聚力、意境为美的诗歌让人缺少时间凝眸;二是现代诗人对生活离得远了,“有一些诗人,整日陶醉在个人的小圈子里,浅唱低吟,抒发着个人的情绪。”“这样的诗人,实际上是把自己绕进了死胡同,也把读者关在了新诗的大门外。”时代的变迁,臧老感慨良多,而对于后人的殷殷希望让我们弥足感动:“希望你们认真学习前人的成就,诚心尊重长者。而学习、尊重、取法、借鉴,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超越他们。”
  
    2000年1月20日,在人民大会堂,中国诗歌学会授予“世纪诗翁”臧克家为“中国诗人奖——终身成就奖”。如此崇高的荣誉,中国诗歌界史无前例。
  
    不老的诗心、童心与爱心
  
    在诗人家中的客厅四壁,挂满了师友们相赠的书画:茅盾、老舍、冰心、郭沫若、闻一多等的诗书,刘海粟大师的“寿”字条幅及吴作人的《金鱼图》……置身其中,宛若参观一个小型名家翰墨精品展。笔者曾是一位跋涉在诗坛的文学爱好者,前些年先后两次请臧老为本人两部拙著题词,恰恰那期间他病情严重,体弱神衰,无力执笔,夫人郑曼也每日陪床,十分苦闷。然而,病重的诗人虽无力题句,却不忘嘱夫人回复。这份情意,永远珍藏在我心底。对于年轻时就体弱多病,曾多次因病休学、长期住院,甚至“摸过阎王鼻子”的人步入耄耋之年,成为老寿星,不可谓不是一个生命的奇迹。
  
    其实,自称“泥土的人”的“农民诗人”臧克家,生活也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他不崇尚豪华,而崇尚简朴,穿不讲究,吃更简单,生活无异于普通百姓。“大蒜大葱兼大饼,故乡风味赛山珍”,这是先生的老友、作家姚雪垠先生笔下臧老的饮食习惯。这“小四样”于老先生而言,胜过山珍海味。吃饭不讲究色香味,但起居饮食必须有序守时。从不吃补品的他说:“自家饭菜最养人,如果说我的饮食有特殊之处,除了那‘老四样’外,就是每天晚上要喝一碗粥——杂粮粥:大米、小米、红豆、黑米各抓一把,夏天加绿豆,冬天加红枣,美极了。
  
    臧老的床头高高地排放着一摞摞书刊,上面少不了他的圈圈点点或评论。他历来嗜书如命,到老年却自觉心里空虚,因此更以补课的心情拼命读书。他读的大多是古典作品,如古代散文、文论、古典诗词歌赋等。他每天用于读书的时间不少于全部活动的1/3,常常在夜晚人静时,躺在床上,伴着台灯,陶醉于书海,阅到会心之处,他觉得灯光也为之灿然。他说,这是自己一天中最舒心惬意,自得其乐的时候。孤灯夜读,思接千载,名篇佳作,会心动情,是他生活的又一大乐趣。他说:“读书不是为了研究学问,只是为了增加知识与欣赏能力。”
  
    他不仅读,而且从未停止过写作,就是在病魔缠身、卧床不起的情况下仍不放下手中的笔。他把写作视为与病魔斗争的一种手段,进入九秩仍坚持天天定时伏案工作。近年,他还出版了《臧克家古典诗文欣赏集》、《臧克家序跋选》、《放歌新岁月》,并主编了《毛主席诗词鉴赏》等书籍。
  
    在臧克家的心目中,感情这座天平上,友情的砝码是重于亲情的——他对朋友的一腔热情像火一般炽烈。他说:“朋友是我支撑感情世界的半壁江山。只可惜随着年华的流逝,许多至诚至信的老友纷纷离去。没有比朋友的故去更牵动我的情思了。”因此,这些年来,不知含泪伏案为朋友写下了多少悼诗悼文,时时一文未成,自己已是痛哭失声,只好跑到卫生间以冷水洗面。现今,诗人臧克家戏称自己“有口不能讲话,有脚不能走路”,只好闭门谢客,安心在家养病。据他的女儿郑苏伊介绍,出于身体原因,臧老不能参加任何活动;而且由于中气不足,也不能多说话。别人讲话他根本听不见,只能趴在他耳朵上大声地说。臧老爱激动,医生就关照不让他会客,否则一激动血压就上来了。
  
    臧克家有几大爱好,喜欢花卉、喂麻雀,爱收看新闻节目。他说,花虽不语,但可赏心宁神;小生灵鸣唱不停,欢乐可爱;尤其是每天晚餐后,少不了一堂“必修课”,那便是看电视新闻节目。早些年,他尤爱看球赛直播,但近年因心脏不适应激烈争夺的场面只得忍痛割爱。诗人还有一个特别的爱好,那便是喜爱跟孩子在一块。老先生已经走过了98个春秋历程,经历了世间沧桑,饱览了人生百态,如今他依然童趣不失、笑声爽朗。以前每次散步,小朋友见到了他,总是老远就“臧爷爷”得喊个不停。他们的臧爷爷也乐于与他们在一起捉迷藏或踢沙包,这时候,臧老也变成了“老天真”。当小孩有什么不快的事时,也乐意哭着找臧爷爷说个痛快。这时,臧老就边哄小孩边给他们些糖果吃。在孩子们中间,他成了“孩子王”,童心十足。他在散文《我和孩子》中写道:“我喜欢这许许多多的小朋友,自己好似变成了他们当中的一人。”同时,诗人甚为关心儿童事业的发展。在“希望工程”刚开始启动时,他便长期资助甘肃武威市失学女孩常清玉;一次,某地“希望工程”向他求字,他二话没说,当即写了“爱心如火”4个大字,表现出诗人的激情和爱心;中国少年儿童活动中心破土动工,他得知后无偿捐献自己刚收到的1万元稿酬……
  
    其实,臧克家虽享誉文坛,但他并非腰缠万贯的富豪之家,月薪至今也仅千余元,生活上并不奢华,穿戴更不挑剔。据说,臧老有件呢子大衣,竟穿了整整57个年头还舍不得丢弃,因此有人开玩笑说:“臧老有件大衣的年龄比他大女儿的年纪还长1岁。”是的,他装束得体而朴实无华,正如他的文风、诗风和爱心。他最富有,因为他的心是火热的。(中国文化报余玮)
  
    
  
链接 臧克家:诗比人更长寿
  念过中学的人,没有谁不熟悉这臧克家的诗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通俗易懂而又哲理性极强的诗句,把人生的伟大与丑恶论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全诗以哲理的力量毫不容情地道出人生真谛。《有的人》教育了几代人追求真善美,以耐人寻味而深深“烙印”在亿万国人脑海。
  
    生活成就了诗人
  
    臧克家从小生活在一个诗的王国,父亲和祖父都好诗,家庭的文化空气很浓。他的父亲喜爱诗,这个身体纤弱的人的感情、气质、天赋都和诗很接近。父亲参加反满斗争,从城墙上跌下后,一直在病床上侧着身子躺了三年。臧克家常常听见父亲在一个四季不透风的病房的炕上,用抖颤、纤细的感伤调子,吟诵他同一位号为“双清居士”的同乡唱和的诗句。祖父也特别喜欢诗,尤其是白居易的诗。有时,在鸦片烟灯底下,祖父忽然放开心头的铁闸,用湍流的热情,高声朗诵起《长恨歌》来,接着又是《琵琶行》。祖父的声音,使他莫名感动。祖父也曾热心教他读诗。
    在臧克家8岁的时候,生母便去世了。他的庶祖母出身贫寒,识字不多,但多才巧嘴,富有文艺天才。不但能给他讲《聊斋》,说《水浒》,话《西游记》,唱《李太白醉草回蛮书》,还讲说好些仙人和凡人恋爱之类的富有诗意的故事……“这些故事,常引出我同情的眼泪和美好的幻想。”臧克家永久也不能磨灭这些在心上打上深深的印记。
    这之后,他便进了私塾,但真正引起他兴趣的不是学校里念的《论语》,而是家长教的《静夜思》、《木兰辞》。
    如果说臧克家的祖父、父亲在他还不能够了解诗的时节,便以诗的气氛鼓荡了他蒙昧的心,那么,他家的佃户、远房亲戚“六机匠”则是把他带到诗王国的领路人。六机匠,虽是光棍一条,但才华独秀,天生一个慧脑、一张巧嘴,说起故事来天花乱坠,令人陶醉。六机匠的小土屋里,总有他瘦小的身影。小克家就像是六机匠的影子,土炕上、灯光下、场院里、月光中,两人形影相随。六机匠很有讲故事的天赋,每次赶集他都去听书,回来常常把一个个故事情节夸张地、形象地、诗意地、活叶鲜枝地送到他的眼前,像是展开一幅图画,印刻在他的脑子里。回忆过去,臧克家曾说,“故事,就是六机匠的创作,听的人会被他领到一个诗的世界。我活了九十多岁,中外小说也读了不少,但记忆最深、最能打动我的,还是童年时听六机匠讲的那些故事。”可以这么讲,是六机匠把诗的种子,播洒到他心田的。
    然而,生活中并不总是充满诗情画意,更多的却是严酷与惨痛。小克家亲眼看到过一些贫苦农民穷得冬不见棉、春不见粮,甚至于“上吊找不到一根绳子”。如今,老伴郑曼这么说,“他常常回忆起他们臧家庄的那些穷孩子。他14岁以前就没离开过乡下,虽然生活在地主家庭,但喜欢整天跟穷人的孩子在一起,夏天一块儿下河游泳,秋天一块儿放风筝,冬天一块儿捉迷藏、扔石子儿玩儿,小时候是个野孩子。”环境、时代、生活、书籍和接触的人,指引了坚定着他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
    1930年,国立青岛大学入学考试成绩发布,一位20多岁的考生数学零分,作文也只写了三句杂感:“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成幻光,谁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按说,这位考生铁定无法录取。不过,问题是他碰上了一位识货的主考人。这位主考人就是文学院院长闻一多先生。闻先生从这三句杂感中发现了这位青年身上潜伏的才气,一锤定音破格录取。果不其然,这位青年没有辜负闻先生的期望,很快就发表了一首又一首的新诗,并于1933年出版了轰动一时的诗集《烙印》。他,就是后来誉满诗坛的臧克家。
    臧克家在闻先生的指导下创作了不少好诗。在诗《烙印》里,他道出了心灵中不尽的苦涩:“我嚼着苦汁营生/像一条吃巴豆的虫/把个心提在半空/连呼吸都觉得沉重。”茅盾认为臧克家是当时青年诗人“最优秀中间的一个”。朱自清评曰:“从臧克家开始,我们才有了有血有肉的以农村为题材的诗。”王统照称道:“(臧克家的出现)真像在今日的诗坛上掠过一道火光。”闻一多也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克家的诗,没有一首不具有一种极顶真的生活意义。”这时的臧克家,便以“青年诗人”的头衔,与艾芜、沙汀等另外五位成了“1933年文坛上的新人”。
    臧克家在30年代初登文坛,即以洗练、质朴的语言和含蓄、深沉的风格饮誉当时。生活是诗的土壤,他早期诗作的题材和主题主要是描绘旧社会破产的农村以及农民的不幸遭遇,他关心农民、同情农民,为农民的不幸而控诉、呐喊。
    臧老经历了20世纪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及建设的全部过程,入过学,做过战,随军采访,主编杂志……这种生活境地、职业的变更,令诗人有了更丰富更鲜活的生活素材,也正是这样,他在诗中抒发一个热血诗人的沸腾之情。激情勃发的臧克家,由“农民诗人”成了“人民诗人”。
    臧克家是历经外在世纪沧桑,锤炼内在崇高品格,而成为一位时代诗人、人民诗人的。2000年1月20日,在人民大会堂,中国诗歌学会授予“世纪诗翁”臧克家为“中国诗人奖——终身成就奖”。如此崇高的荣誉,中国诗歌界史无前例。臧克家,一个与诗并辔而行的名字,一个和他的诗同样光辉的名字,像明亮的星斗,高标于中国诗坛的天空。今日,诗人可谓垂垂老矣。但他的诗情未衰,壮志未减,他心中依然燃烧着一团诗的火焰。
  
    向阳湖深深的怀念
  
    “文革”期间,文化部高级干部、著名作家、艺术家及家属6000余人的文化大军浩浩荡荡地来到笔者的家乡鄂南咸宁向阳湖这弹丸之地生息劳作,辛勤耕耘而接受“锻炼”。1969年11月,臧克家与夫人郑曼带着13岁的小女儿郑苏伊下放到鄂南咸宁。当时,诗人所属的中国作协被编在五连,在向阳湖造田;夫人所在的单位人民出版社是十三连,在汀泗一带挑沙、烧石灰窑;小女儿在县城“共产主义学校”读初中。
    臧克家一家分三处居住,只有过节才可聚会到一块。一开始,臧克家住在附近的农民家里,不久,他脱土坯在荒野上建起了土墙瓦顶的平房。盖房、开荒、种地、喂猪、筑堤、犁田、插秧……什么都干。拿惯了笔杆子的手,不得不拿起铁锨锄头。
    干校的劳动生活异常艰苦,文化人的精神备受压抑。但是,臧克家没有消沉、没有绝望,从中品味到了几多原汁原味的生活,铸造了几多坚定的信念与理想。臧克家一向认为:“我是乡下人,生性爱乡村。”到了农村,他如鱼得水。在逆境中,臧克家捕捉灵感,发现了劳动之乐、人性之美,于田间锤字炼句,诗风为之大变。
    在“五七”干校向阳湖,臧克家“把笔杆换成锄杆/把画盘换成湖滩/把墨水换成粪水”,而“用另一种笔墨纸张/在这绘一幅丰收图画”。真是“天将降大任于诗(斯)人也”。向阳湖的生活,使诗人灵感如泉,诗潮奔涌而佳作纷呈。在他的笔下,向阳湖“袅娜翠苗塘半满,斜风细雨助精神”,“烟雨蓑衣稻满湖”。也真实记述了当年的干校生活,“头顶阳光散白银,田里黑泥没脚趾,手上汗珠成串落,镰刀底下拾黄金”;“春日育秧夏插秧,半年辛苦半年忙”。一首首朴实精炼的诗,让人抚摸到生活的真实。
    他在向阳湖畔感受到的快乐之情,缘于他对农村的挚爱、偏爱,缘于他始终难舍的“乡村情结”。以致于在离开向阳湖后,诗人依然对那段生活有着深深的怀念之情。1972年10月,臧克家提前获释,先行返京。不久,身在京城的臧克家陆续写下了《向阳湖,我深深地怀念你》、《离别干校》等诗篇,其中“身离心不离,生死不相忘”的诗句感人至深。
    回京后,臧克家将在咸宁写的50多首旧体诗辑成《忆向阳》,1978年由北京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忆向阳》出版后,一时引发诗坛波澜,争议多多。但毕竟这些诗是诗人在特定年代、特定环境下的真实情感的流露,无半点矫揉造作之感。正如他的老伴郑曼所言,“在咸宁的三年,他受益极大,有许多观感,所以这些诗并不是作出来的,确实是从心底流出来的。”在那场争议之中,臧克家没有公开发表过为自己辩解的文章,可见其宽大之胸襟与平和之气度。
    迄今,“世纪诗翁”臧克家已从事文学创作70余年,著作等身,共出版诗歌、散文、评论、小说等70余部,不少诗篇已成为中国新诗史上的经典之作。生前每每谈及个人的经历,从小受家庭文化熏陶、喜爱古典诗歌的臧克家思绪悠悠,总如是说,“没有当年的生活,便没有今天的我。”
  
    永远不老是诗心
  
    在诗人的客厅四壁,挂满了师友们相赠的书画:茅盾、老舍、冰心、郭沫若、闻一多等的诗书,刘海粟大师的“寿”字条幅及吴作人的金鱼图……置身其中,宛若参观一个小型名家翰墨精品展。笔者曾是一位跋涉在诗坛的文学爱好者,前些年先后两次请臧老为本人两部拙著题词,恰恰那期间他病情严重,体弱神衰而无力执笔,夫人郑曼也每日陪床,十分辛苦。然而,病重的诗人虽无力题句,但不忘嘱夫人作复。这份情意,永远珍藏在我心底。
    以诗歌著称于世的臧克家,气质如诗,性格如诗,他的热情、朴素与豁达,率真、刚直与耿介,都是属于诗的。他认为,淡泊名利,保持心境平和对养生至关重要。有道是“心境静时身亦静”,一般人心情不悦、心境不佳都是由于希冀得到而未能如愿,因而烦闷、苦恼,心理失衡而损害身体健康。所以他对功名利禄看得很淡。几十年来,他经历过坎坷,也曾面对过辉煌,都能做到泰然处之,荣辱不惊。同时,臧老还认为,心境平和不等于出世超脱,心若枯井。对党和人民有益的事要满怀激情去做,对个人名誉、地位则大可不必去计较什么。他说:“人的思想要开明、要开朗、要开放,做人首先要认清人生的意义在于: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去烧。能把一切都贡献给祖国,只有这样才能正确对待人生,才能正确看待生与死,才能长久保持乐观的态度,才能热爱生活,达到身心两健,益寿延年。”反之,白天晚上尽想着名、利,且损人利已、损公肥私,自然不会身心健康和长寿的。“人活在世上,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和心中不愉快的事情,也会有情绪紧张或心理不平衡的时候。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以理胜情,要在乐观的精神状态下,情绪轻松愉快才能健身,才能战胜疾病。”
    臧老的床头高高的排放着一摞摞书刊,上面少不了他的圈圈点点或评论。他历来嗜书如命,到老年却自觉心里空虚,因此更以补课的心情拼命读书。他读的大多是古典作品,如古代散文、文论、古典诗词歌赋等。他每天用于读书的时间不少于全部活动的三分之一,常常在夜晚人静时,躺在床上,伴着台灯,陶醉书海,阅到会心之处,他觉得灯光也为之灿然。他说,这是他一天中最舒心惬意,自得其乐的时候。孤灯夜读,思接千载,名篇佳作,会心动情,是他生活的又一大乐趣。他生前说过:“读书不是为了研究学问,只是为了增加知识与欣赏能力。”
    虽在文坛已耕耘了60多年,但他那颗跳动的诗心充满活力。就是在病魔缠身、卧床不起的情况下仍不放下手中的笔。他把写作视为与病魔斗争的一种手段,进入九秩仍坚持天天定时伏案工作。近年,他还出版了《臧克家古典诗文欣赏集》、《臧克家序跋选》、《放歌新岁月》,并主编了《毛主席诗词鉴赏》等书籍。这也是臧老保持健康的重要原因之一。尽管因为年长,作品数量大为减少,但诗的内涵却愈加醇厚。诗作《我》寥寥10字,却滚热发烫:“我,一团火。灼人,也将自焚。”他说,这诗是他性格、人格的写照——只想用心底岩浆般的激情,燃烧自己,感染别人。新诗、旧体诗、散文、随笔……他有感便发,或抒情、或叙事、或议论、或讴歌、或呵斥,这就是一个真正为祖国文艺事业而毕生奋斗的臧克家。
    臧克家前两次爱情均以失败而终。他与郑曼于1942年结婚至今。郑曼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位资深编辑,善良贤惠,性格温柔。她与臧克家的性格正好互补,做事认真仔细,不紧不慢,有时臧克家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着急上火也没办法。郑曼常开玩笑对臧老说:“谁叫你给我改名叫‘真慢’呢(郑曼原名郑云香)?”郑曼是个贤妻良母,家庭关系处理得很好,把自己的爱无私地献给了孩子与丈夫。臧克家曾对笔者笑着说:“我们是患难之交啊。我和你郑阿姨已经共同度过了半个多世纪了,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其实,夫妻间最重要的就是要能够荣辱与共,至于性格、爱好是不是相同,我看倒是次要的。”郑老如是讲。四世同堂,子女事业有成。臧克家对这一切都感到满意和欣慰。
    臧老有几大爱好,他喜欢花卉、喂麻雀,也爱收看新闻节目。他说,花虽不语,但可赏心宁神;小生灵鸣唱不停,欢乐可爱。痴爱花草、呵护生灵的老人从中体味到了无穷的生活乐趣
    诗人喜爱跟孩子在一块。晚年的他依然童趣不失、笑声爽朗。以前每次散步,小朋友见到了他,总是老远就“臧爷爷”喊个不停。他们的臧爷爷也乐于与他们在一起捉迷藏或踢沙包,这时候,臧老也变成了“老天真”。当小孩有什么不快的事时,也乐意哭着找臧爷爷说个痛快。这时,臧老只得边哄小孩别哭边给些糖果他们吃。在孩子们中间,他成了“孩子王”,童心十足。他在散文《我和孩子》中写道:“我喜欢这许许多多的小朋友,自己好似变成了他们当中的一人。”同时,诗人甚为关心儿童事业的发展。“年景虽云暮,玮光犹灿然”,他的诗句唱出了自己的夕阳情,从中可以感到老诗人一颗年轻的心在搏动。在“希望工程”刚开始启动时,他便长期资助甘肃武威市失学女孩常清玉;一次,某地“希望工程”向他求字,他二话没说,当即写了“爱心如火”4个大字,表现出诗人的激情和爱心;中国少年儿童活动中心破土动工,他得知后无偿捐献自己刚收到的10000元著作稿酬……
    臧克家当年为纪念鲁迅而作的《有的人》,成为读者流传甚广、深入人心的经典。今天,用它来送别诗人自己仍是最好的挽歌:“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 文/余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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